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角色·剪辑师·观众——恐怖片剪辑手法研究

发布时间:2024-04-19 作者: 新闻资讯

  作为高度成熟的电影类型,恐怖片有一套系统的剪辑技巧和规则,本文从结果滞后、反应镜头的使用、主观镜头正/反打、关键信息前置,惊吓剪辑、反类型剪辑,以及剪辑和长镜头镜头语言创作比较等七个方面分析总结恐怖片剪辑规则。无论内容和形式如何变化,恐怖片剪辑的出发点是观众,以观众看电影时的接受心理为依据,精心安排镜头的顺序和长度,把角色置于不安全的空间,适时调整剪辑的节奏和叙事结构,让观众置身于场景中,体验角色情感状态,激发观众的恐怖情绪。恐怖片是由角色、剪辑师和观众共同创作的。

  作为电影工业中有主体地位的电影类型,恐怖片深受全世界电影观众的喜爱,在年度票房排行榜上总能占一席之地。恐怖片也是以小(制片成本)博大(票房)取得成功比例最高的电影类型。作为创作高度成熟的电影类型,经过剪辑师等主创多年创作经验的总结和完善,业已形成一套系统的恐怖片剪辑技巧和规则。相比其他电影类型,剪辑对恐怖片创作尤为关键,它不仅决定片中镜头的长度和顺序,决定整部电影的气氛、结构和节奏,更重要的是剪辑能调动观众观影情绪,使其跟角色产生心理互动,进而加深对恐怖世界的沉浸感和体验感。

  恐怖片是观众跟影片互动度最高的电影类型,观众观影过程中产生的恐怖情绪是观众接受心理和电影视听语言复杂互动的产物,是剪辑师借助剪辑规则,精心设定观众接受信息的时机和密度,使之产生不安、紧张、焦虑和惊恐情绪的过程。人类的恐惧来自不确定的未知世界,因此,恐怖片剪辑的核心是通过镜头组接,把角色置于其没办法掌控的不安全的空间,以观众心理节奏为依据,适时调整剪辑节奏,让角色的情感反应跟观众产生互动,最终剪辑师、角色和观众共同完成银幕恐怖世界的建构。

  从观众接受信息的角度而言,剪辑就是适时解答观众观影过程中提出的疑问。“适时”指正确的剪辑节奏。不一样的电影其剪辑节奏不完全一样,动作片提供答案的时间要短,观众看到角色出拳的镜头,就会提出疑问——出拳的结果是什么?剪辑师需要马上切到下一个镜头解答疑问,比如切另一个角色倒地的镜头,甚至上个镜头中拳脚还没接触到对方身体,就把中间动作过程省略,直接切被打角色倒地的镜头,这种稍稍提前给观众答案的剪辑方式是电影类型和观众观影心理共同要求的,让打斗过程更加惊险刺激充满能量。

  剪辑恐怖片则要反其道行之,通过延迟提供答案的方式建构恐怖悬疑气氛。观众看到当前镜头心生疑问,想从下一个镜头找到答案,但当前镜头一直持续,观众只能忍受银幕时间的煎熬,通过当前镜头提供的有限信息在紧张焦虑中猜测可能的结果。当前镜头持续的时间越长,观众紧张焦虑的情绪越强烈,当情绪积累到极限,剪辑师才“适时”切到下一个镜头——“延时”提供答案,从而获得最大的恐怖效果。另外,延迟切到下一个镜头能制造不安全的银幕空间,这也是观众产生惊恐情绪的原因。“问题”和“答案”相关联的两个镜头其空间必然有联系,延迟切到下一个镜头意味着观众无法及时看到与之关联的空间,尤其是“问题”镜头中的主体对“答案”镜头有强烈不积极的情绪暗示时,更能凸显当前“问题”镜头空间的不安全感。

  结果滞后手法最常用在角色看到画外恐怖事物的场合。在电影《午夜凶铃》(美国,2002)开场戏中,凯蒂接完母亲电话,端着水杯离开厨房之际,背景客厅的电视机突然打开(图1),镜头持续几秒之后才切到凯蒂转头看画外的特写镜头(图2)。这个镜头同样持续很久,充分渲染她看向画外的紧张情绪,然后切到凯蒂的主观镜头——镜头横移揭示出电视机(图3)。常规叙事节奏中,上述三个镜头不必那么长,第一个镜头凯蒂站定后就可以切到她往画外看的特写镜头,凯蒂眼神一看定就可以反打电视机已经在起幅中的主观运动镜头。上述两种剪辑方案在叙事层面没有过大区别,本质在于营造的场景氛围不同。

  为了渲染恐怖气氛、制造悬念效果,剪辑恐怖片时需要慢半拍切到下一个镜头。上述片段中背景电视机荧幕一亮,观众就想知道客厅发生了什么?如果立即切到电视机,观众的疑问太容易满足,因悬念引发的恐怖感就很弱。采用延缓节奏的剪辑策略,观众只能从前两个镜头(图1、图2)猜测答案,在等待切到电视机镜头过程中,紧张恐惧的情绪慢慢积累。凯蒂走上台阶,电视机再次打开,镜头缓慢往前推的同时凯蒂转身看向画外(图4),剪辑师依然没有利用凯蒂的眼神契机切到下个镜头,而是使用出画入画的方式延迟呈现观众最为关注的电视机,观众紧张焦虑的情绪又一次提升。凯蒂回到厨房看向画外的眼神和表情暗示她看到了令人恐惧的事物,镜头在她脸上停留很久(图5),观众恐惧的情绪充分积累后,反打冰箱门缓慢打开。上述凯蒂看向画外的几个镜头也传递出不安全的空间感,凯蒂的眼神预示临近空间出现了令人恐惧的事物。摄影机角度和视域限制了观众了解临近空间的可能,致使观众一直担心临近空间的恐怖事物会进入凯蒂所在的空间,空间不安全感进一步激发了观众的恐惧情绪。

  总之,这场戏恐怖效果建构的核心是延缓剪辑节奏,延迟提供观众答案,让观众在不安全的空间中紧张焦虑地等待未知结果。随着镜头持续,惊恐不安的情绪越来越强烈,直至反打揭示答案,获得最大恐怖效果。

  反应镜头指角色对事件或另外的角色的行为动作做出一定的反应的镜头,反应镜头是塑造人物、建构人物关系以及推动叙事的重要手段,在剪辑中居于主体地位。比如,在对话剪辑中,剪辑师需要仔细斟酌某句台词是用说台词角色的镜头还是听台词角色的反应镜头,原因主要在于很多时候听话者的反应镜头传达的信息比说话者镜头更重要。

  恐怖片中反应镜头更是重要,一个基本事实是:大多数观众对恐怖场景的感受并非来自银幕上直接出现的恐怖事物,而是场景中角色对恐怖事物的反应,原因主要在于观众很容易对场景中角色的情绪产生心理认同。根据笔者对好莱坞最具代表性的40部恐怖片重场戏的统计(每部电影选30场戏),反应镜头的数量至少占总镜头数量的60%,由此可见,反应镜头是恐怖片的重要组成部分。角色作为观众在场景中的代理人,替代观众体验电影中的恐怖经历,角色对场景的感受通过反应镜头实时传递给观众。与此同时,结合角色反应情绪,观众把观影情绪反向投射回角色,如此互动,角色反应镜头对观众的观影心理和情绪产生持续影响。

  比如电影《寂静之地》(美国,2018)中,马库斯和蕾根不小心把煤油灯打翻,父亲李灭火弄出动静把怪兽吸引过来,一家人在恐惧中等待怪兽离开。这场戏共34个镜头,其中,反应镜头(对怪兽的直接反应)共20个,整场戏没再次出现一个怪兽的镜头,但恐怖气氛依然十足。其原因主要在于大篇幅使用四人的反应镜头(图6、7、8、9),无论是数量还是时长都占了非常大的优势。段落中反应镜头都比较长,观众陪伴角色提心吊胆地听着室外怪兽的动静,看到众人紧张惊恐的表情,观众紧张的情绪也会被激发。屋顶跳下两只野兔,妻子伊芙琳被吓得一激灵的反应(图10)情绪非常饱满,是整个段落的点睛之笔,角色和观众的恐怖情绪达到了顶点。

  另外,在恐怖段落中增加反应镜头数量也是结果滞后制造恐怖效果剪辑规则在创作中的另一种实践。反应镜头数量越多,镜头越长,观众最终看到恐怖事物需要忍受的银幕时间就越长,建构的悬念和积累的恐怖情绪就越强。

  类似上述反应镜头在恐怖片中比比皆是。这些反应镜头不仅是角色对恐怖情境本能而准确的反应,更是恐怖片剪辑的一种策略。银幕的恐怖气氛是由恐怖事件和角色的情绪反应共同组成的,而角色的反应又是观众和恐怖事件之间的媒介。当观众看到作为同盟的角色对恐怖情境做出惊吓反应时,银幕的恐怖世界才显得更为真实和更具说服力,观众才会从情感的层面去相信,银幕上的事件是恐怖的。假如没有角色这个媒介,观众的恐怖情绪无从谈起。

  剪辑师在剪一场戏之前最先考虑的问题是:这场戏以谁的视点展开叙事/进入场景,比如可以以第三人称/全知视点展开,也可以以场景中某个角色的视点展开叙事。以场景中某个角色的视点(视点限制)展开叙事时,观众和角色共享视点,两者一起进入并体验未知空间,观众掌握的信息跟角色相同,他并不具有在全知视点模式下获得的心理优势和安全感,因此,视点限制是恐怖片叙事以及恐怖氛围建构的最佳手段。以某个角色的视点进入场景展开叙事最佳的剪辑方案是主观镜头正/反打——角色的特写或近景镜头反打他看到的场景的主观视点镜头,观众借助角色的视点镜头,置身场景中观察体验未知世界。由于视点限制,紧张、焦虑和恐惧是角色和观众共有的情感反应。主观镜头正/反打成对出现,循环往复,角色的主观镜头就是观众看到的场景内容,反打镜头是角色对所看之事物的情感反应,也是观众潜意识希望自己呈现的情感状态,每正/反打一次,角色实时变化的情绪又能激发观众新的情感反应。恐怖片中,空间缝合并不是镜头正/反打的首要目的,其首要目的是角色恐怖情绪对观众的投射和认同,本质是片中角色情感反应和观众观影心理的缝合。每正/反打一次,两者的情绪心理就缝合一次。视点限制和情绪认同造就的沉浸式体验,使主观镜头正/反打成为角色探究恐怖空间最有效的剪辑方案。

  电影《招魂2》(美国,2016)中,罗琳在办公的地方遭遇瓦拉克鬼魂这场戏,就是由正/反打镜头结构的。罗琳边观察边走进办公室,两次观看瓦拉克的画像,走近录音机并关掉,罗琳观察鬼魂沿着墙移动以及画像向她飞奔而来,在储藏室看到丈夫惨死等叙事内容都是以罗琳的视点展开的。其剪辑思路是罗琳脸部镜头,反打其观察周围事物的视点镜头。这个段落使用视点限制手法营造了强烈的恐怖气氛,观众只能跟随罗琳进入办公室,限制在其视点位置观察周围事物。罗琳惊恐表情的反打镜头,是剪辑师让观众对罗琳产生心理认同的剪辑策略。观众见角色之所见,同时又不断被角色的情感反应强化和渲染,最终实现了角色情绪跟观众观影心理的缝合。比如,罗琳查看瓦拉克画像这样的一个过程使用了五组正/反打镜头,正向镜头(正/反打镜头成对出现,正和反打是一个相对概念,如果规定一个方向的镜头为正,另一个方向就称之为反打)是罗琳看画像的镜头,随着她走近画像,罗琳由全景变为近景,脸部表情也慢慢变得惊恐(图11),反打镜头是从罗琳视点拍画像的主观镜头。随着她接近画像,画像最终变成近景(图12),观众只能借助罗琳的主观镜头由远及近慢慢接近画像。整一个完整的过程极具沉浸感和压迫感,反打罗琳惊恐的表情又给观众极强的心理暗示和情绪渲染,最终观众和罗琳合二为一,共同经历最恐怖的一幕。

  剪辑时,一场戏的镜头顺序决定了何时释放何种信息给观众,而镜头长度决定了提供给观众多大强度的信息。观众观影的过程就是按剪辑师设定的镜头顺序持续获得叙事信息的过程。镜头顺序决定观众沉浸在剧情中,对角色和情节产生共鸣,生发关联情感的可能性有多大。同样一个情节点/镜头,放在一场戏的开头、中间或其他位置,观众对这场戏的感受完全不同。在恐怖片中,经常会把对角色有生命威胁或不利的信息提前告诉观众,让观众一开始就对角色的处境和命运产生担忧,就像希区柯克在解释悬念和惊吓区别时所举的咖啡馆桌子底下炸弹的例子。这场戏有多种拍摄和剪辑方案,能第一时间吸引观众注意力并持续产生紧张情绪的方案是开场就告诉观众桌子底下有颗定时炸弹,也即把炸弹特写作为开场镜头(若使用长镜头,镜头起幅为炸弹特写),观众和角色因为信息不对称产生悬念,随着银幕时间流逝,角色毫不知情和观众愈发担心的巨大心理反差导致观众越来越紧张,直至炸弹爆炸。希区柯克的例子充分说明,剪辑时把角色不利的因素前置是建构恐怖悬疑气氛的有效手段,引申开来,这个坏因可以是角色想去完成但会遭遇阻碍的任务,那么,观众始终会把注意力集中在角色是否能顺利达成目标的巨大悬念中。

  科幻恐怖片《科洛弗道10号》(美国,2016)中,米歇尔设计偷钥匙串这场戏是通过角色任务前置制造悬念,从而持续引发观众紧张情绪。开场到米歇尔成功拿到钥匙串时长为8分15秒,观众并不觉得8分15秒的对话戏冗长乏味,反而被牢牢吸引,原因主要在于开场就交代角色的任务/“炸弹”——钥匙串特写(图13)。剪辑中使用特写镜头的目的是强调,通过视觉重音的方式提醒观众特写中的主体很重要,将对后续剧情起推动作用。如果仅仅是为了交代霍华德拿钥匙串开汽水瓶盖喝饮料的剧情,没有必要切钥匙串特写,因为启瓶盖这一个动作并不是叙事重点,对情节推进和人物塑造毫无意义。但此处恰恰出现了钥匙串特写镜头,观众必然会揣摩其用意,联系前述剧情,观众推断米歇尔准备偷钥匙串,遂把注意力集中在钥匙串上,引发悬念。

  对话持续到四分半钟时,剪辑师先后切了米歇尔看向画面左下方(图14)和钥匙串特写(图15)两个镜头,这进一步证实观众猜测是正确的。此时,观众关注的焦点并不在三人聊天内容,而是米歇尔是否会成功。霍华德被激怒后,米歇尔两次尝试拿钥匙串失败,直到她坐下,镜头下降揭示她已经得手(图16),观众瞬间紧张,担心米歇尔能否顺利逃脱。当霍华德准备开启第二瓶汽水时,剪辑师切了一个摄影机缓慢推向钥匙串的特写镜头(图17)。整场戏的悬念和紧张感拉升到了顶点——霍华德将要发现钥匙串不见了,米歇尔还能成功吗?

  把游离在叙事主线外的几个特写镜头前置,一场冗长絮叨的对话戏立马转变成紧张、刺激甚至惊悚的段落,足以证明,信息释放时机的选择对恐怖气氛的营造至关重要。

  惊吓剪辑是指剧情没有伏笔或征兆,角色没有心理防备或防备不足时,恐怖因素忽然出现,角色和观众受到惊吓的剪辑手法。在实践中,忽然出现的恐怖事件经常会伴随一个大声级的恐怖音效,画面和声音共同作用惊吓观众。这种简单粗暴没过多艺术想象力的创作手法如今已成为平庸廉价程式化恐怖片的代名词,但即使在口碑和质量上乘的恐怖片中,惊吓剪辑也比比皆是。角色和观众经常被拐角或黑暗背景中忽然出现的怪物鬼魂吓到尖叫而又乐此不彼。

  惊吓剪辑创作遵循三镜头组接法:第一个是角色正常情绪镜头,第二个是恐怖事物出现镜头,第三个是角色受到惊吓后的反应镜头。为了达到最佳惊吓效果,第一个镜头不应该出现角色看到恐怖事物后表情和眼神上的提示信息,如果剪辑时镜头的出点延长过多,观众可能从角色的表情推测出他看到了什么,一旦观众产生戒备心理,惊吓效果会大大减弱。第二个镜头中的恐怖事物在画面中呈现的时间要短。第三个镜头中角色受到惊吓后的情绪反应要激烈。

  恐怖片中的惊吓剪辑分为两种类型:第一种类型的气氛和情绪没铺垫,角色在没有心理防备时受到惊吓,观众受到惊吓时间也很短,比如电影《逃出绝命镇》(美国,2017)中,男主角克里斯半夜下楼吸烟,佣人沃尔特快速向他冲来,克里斯躲闪,无意瞥见佣人乔治娜站在窗口,克里斯和观众都被吓了一跳。这个惊吓剪辑由三个镜头组成:克里斯转头看的特写镜头(图18),乔治娜站在窗前的中景(图19),克里斯吓了一跳的近景(图20)。第一个特写镜头是从克里斯背后拍摄,观众无法从脸部表情推测他将看到东西,叙事和情绪没铺垫。第二个镜头辅之以恐怖音效,角色和观众都被忽然出现的乔治娜吓了一跳。镜头组接简单粗暴,观众受到惊吓源自本能——银幕空间突然闯入观众不熟悉甚至令人害怕的事物,原有的空间秩序和安全感被打破,引发恐惧情绪。

  第二种类型在气氛和节奏方面做了渲染和铺垫,角色感觉场景有异,在找寻和等待时,恐怖因素忽然出现,或者角色以为恐怖因素不再出现,放下心理戒备,紧张焦虑的情绪逐步缓解,恐怖因素忽然出现。第二种类型观众一开始就有心理预期,注意力始终聚焦在寻找恐怖事物的过程,观众的情绪被充分调动,激发的惊恐情绪比第一种瞬间惊吓更持久,强度也更大。

  电影《新咒怨》(美国,2020)中,皮特上楼寻找马琳达,在洗手间浴缸遭遇鬼魂的段落中,有三次不一样的惊吓剪辑。第一次惊吓剪辑出现在一双手突然从浴缸伸出抱住皮特。在这之前,剪辑师对恐怖氛围进行了详尽的铺垫和渲染,比如皮特缓慢走上楼梯进浴室,通过多次正/反打对皮特走近浴缸的过程进行渲染和强调,观众和皮特的紧张情绪一直在积累,直到浴缸里突然伸出手(图21),完成了第一次惊吓剪辑。前期气氛渲染和铺垫充分调动起观众的情绪,恐怖和惊吓程度比前述《逃出绝命镇》中的段落大很多。第二次惊吓剪辑出现在皮特跑下楼梯迎面遭遇鬼魂处,剪辑手法简单直接,第一个镜头的落幅是皮特脸部特写(图22),反打迎着镜头而来鬼魂的特写镜头(图23),再次反打皮特惊恐的脸(图24)。观众以为皮特摆脱了楼上浴缸里的鬼魂,遂放松了心理戒备,忽然出现另一个鬼魂吓了观众一大跳,这属于视觉层面的纯粹惊吓,维持的时间很短。皮特躲进柜子,剪辑节奏开始变慢,他和观众都以为躲过鬼魂,逐渐放松戒备,黑暗背景中鬼魂突然窜出(图25),观众再次受到惊吓。整个段落的节奏疏密有致,观众像过山车一样经历了一个又一个情绪曲线的波峰波谷,最终达到恐怖效果的最大值。

  上述段落中,皮特跑下楼丝毫没有征兆突然受到惊吓是纯视觉刺激引发的,观众的惊恐情绪只延续很短时间。若需要更持久深层次的恐惧,就要调整剪辑节奏,跟观众观影心理节奏相契合,让观众全方位地参与到恐怖气氛的建构中。只有恐怖进入到心理层面,其效果才能持久,引发更大的情绪反应。

  作为成熟度很高的电影类型,恐怖片拥有一套普遍的使用的剪辑程式和规则,当观众的阅片量达到少数后,这些程式规则会捻熟于心。每当银幕出现使用剪辑程式“设置”的恐怖情节点时,观众意识里相对应的规则和程式会被自动触发,预见恐怖情节将要出现,有了心理预期,恐怖效果将被削弱。剪辑规则和程式是一把双刃剑,一方面,创作人能利用这些已被千百部恐怖片证明有效的规则继续创作满足一般观众口味的恐怖片,使用这一些规则,电影已经成功了一半;另一方面,如果观众都能通过剪辑程式预判银幕上出现的恐怖情节点,恐怖片的观影效果会大打折扣,观影经验越丰富,折扣越大,最终伤害了恐怖片类型整体的艺术品质。恐怖片要保持活力持续吸引观众,除了继续总结行之有效的剪辑规律外,更重要的是改进和升级现有规则和程式——对恐怖情节点使用反类型剪辑策略:使用原有的剪辑规则但最终没再次出现观众期待已久的恐怖事件,或改变程式化的剪辑方案,恐怖情节点出现形式耳目一新,最终目的是打破观众思维惯性,挫败其准确预判的心理安全感,让观众长期处于恐怖因素马上出现的不安情绪中,从而建立更强的恐怖感。

  电影《致命感应》(美国,2021)中,维克多·菲尔兹医生就寝前的这场戏属于典型的反类型剪辑。片段中有几处经常会被剪辑师用来设置恐怖情节点,窗户突然打开,被雨淋湿的地板,一串脚印通向衣帽间······这些典型的恐怖气氛镜头渲染和铺垫后,按惯例和程式,医生进入衣帽间,杀手应该现身杀死他,尤其是摄影机在衣帽间拍摄医生站在门口的这个镜头(图26),危险降临的视觉暗示非常强烈,反打医生缓慢步入衣帽间消失在黑暗中(图27),观众持续紧张,但杀手并未出现。剪辑师使用反类型剪辑手法挫败观众的心理预期,观众惊恐情绪比原先更大,原因就在于观众根据观影经验获得的恐怖发生机制跟银幕呈现的不一致。观众心理安全感第二次被挫败发生在医生查看门后空间处(图28),以为医生会被躲在门后的杀手杀害,但观众预期再次落空,恐怖情绪继续酝酿。第三次挫败出现在医生进衣帽间关灯处(图29),镜头构图是倾斜仰拍,画面右侧处于黑暗中,观众再次期待恐怖杀手从门后或门外出现,但再次落空。连续几次挫败让观众没机会释放惊恐情绪,反而越来越紧张。段落最后一个镜头——摄影机缓慢推向医生的脚后跟(图30)——非常典型的恐怖片杀人镜头,观众预设杀手双手入画,把医生拉下床,杀死,但剪辑师似乎刻意在挑衅观众情绪,等待良久之后,观众的预设再次落空。紧张情绪酝酿持续了一场戏时间,直到最后一刻也不曾释放。

  整场戏没再次出现杀人的血腥恐怖镜头,杀手也只在背景中出现过一次,借助反类型剪辑手法,通过不断挫败观众的心理预期建立起一个他们没办法掌控的银幕空间,不断调动观众观影情绪并增强叙事的互动性,最终把场景的恐怖效果发挥到极致。

  从镜头语言的角度,恐怖片创作分为两种方式,第一种是镜头组接(剪辑),置角色于危险情境中,改变银幕时空和叙事节奏及结构,激发观众观影时的恐怖情绪,这种方式强调角色和恐怖事物在时空维度的并置和冲突以及角色对恐怖事物的情感反应。另外一种是镜头调度,把角色和恐怖事物置于完整统一的空间中。在时间持续变化中,角色和恐怖事物关系发生了实质性改变。恐怖事物对角色产生威胁,进而引发观众的恐怖情绪。

  实践中,两种手段各有长处。剪辑强调角色跟恐怖事物的互动、冲突及因果关系,强调角色对恐怖事物的情绪反应,剪辑师依据观众心理节奏适时调整银幕时间和叙事节奏。另外,剪辑方式更强调画面内可见空间和元素,其操控性和视觉性更强。

  镜头调度更强调银幕时空的完整,强调事件在时间和空间维度持续的变化。时空延续作为重要因素参与恐怖气氛的建构,画外空间跟画内空间同等重要,两个空间是平行推进的两条叙事线,画外空间传达的不安全感促使观众在持续的镜头中逐步积累恐怖情绪。当画内外空间叙事线汇聚在一起时,恐怖感达到最大值。另外,镜头调度方式更依赖前期拍摄时导演等主创对镜头的构思和设计。

  电影《小丑回魂》(美国,2017)中,里奇在废弃小屋遭遇小丑的段落,使用了剪辑手段制造恐怖气氛。里奇进小屋寻找艾迪,使用主观镜头正/反打还原他探查未知空间的过程。房门突然关上后,剪辑师通过反复切换里奇和比尔的镜头强调两人焦急恐惧的内心状态,只有剪辑才能实现自由时空转换,把分属两个空间的人物情绪联结在一起。盖在小丑玩偶上的白布掉落后,里奇上前查看,剪辑师采用正/反打渲染恐怖气氛,并使用小丑的小景别镜头制造视觉冲击力和心理压迫感,强化里奇的恐惧心理。里奇查看棺材以及被小丑追赶的过程,依然使用主观镜头正/反打方式完成。

  可见,剪辑师对整场戏设计和控制的力度是很大的,不仅是把镜头组接在一起,更是通过剪辑节奏的变化影响观众观影心理从而最大化恐怖效果。比如通过延长里奇惊恐的表情镜头延迟反打制造悬念和营造恐怖氛围,里奇走近棺材的素材一份多用,多次正/反打放慢节奏,延缓揭示棺材里的物品来增加悬念,里奇盖上棺材瞬间跳出小丑使用了惊吓剪辑,之后,段落的剪辑节奏陡然加快,达到了恐怖气氛的最高点。这个段落剪辑的核心是改变叙事时空和节奏,通过镜头组接强调角色和恐怖事物之间的冲突威胁等戏剧性时刻,突出角色的情感反应,没有剪辑就没有这个段落的恐怖气氛和感受。

  电影《隐形人》(美国,2020)中,塞西莉亚到客厅查看情况这场戏使用了镜头调度制造恐怖效果,从塞西莉亚站在卧室门口到她发现家门被打开,整个过程用长镜头拍摄。这个长镜头有两个作用:一是保证塞西莉亚查看房间的整个过程银幕时空完整统一,观众可以了解客厅、餐厅、厨房和门厅的空间位置信息;第二个作用是建构恐怖气氛,塞西莉亚打开门厅灯时,背景中的家门是锁着的(图31),当塞西莉亚打开客厅灯时,家门却打开了(图32)。整个过程没有切镜头,整体恐怖效果并不比上述《小丑回魂》的片段弱。其原因在于:1.长镜头赋予观众清晰而真实的空间感,在一个完整清晰连贯的空间中,家门被人打开(有人闯入),角色和观众竟未觉察,观众因长镜头建立起的空间安全感被打破,产生恐惧心理;2.运动长镜头背后跟拍塞西莉亚只能呈现摄影机前方的空间,观众看不到画外空间尤其是摄影机后方空间,结尾门被打开意味着有一条潜在的叙事线在画外空间起着作用,采用长镜头而放弃剪辑意味着视点、时间和空间三者都被限制,无法灵活自如地切换到潜在叙事线,当观众没办法掌控整个空间,甚至不可控空间已对角色产生威胁,观众的空间不安全感和恐惧心理进一步加剧;3.镜头结尾处,摄影机180度摇移揭示恐怖结果,这样的一个过程能够正常的使用正/反打镜头替代,但悬念建构不如观众视线跟随摄影机缓慢运动揭示结果效果好。摄影机摇定后,塞西莉亚转身看向门口,镜头焦点从她转移到门框,在一个镜头中完成了两次结果滞后,恐怖效果大大增强。

  上述两个例子告诉我们,剪辑和长镜头两种语言都能创作出良好的恐怖效果,两者没有好坏之分,只在于是否合适。剪辑师应该要依据剧情、人物、时空和拍摄素材等因素综合判断采用何种创作手法,某些情况甚至需要两种方法结合使用。

  电影是高度依赖技术进步的艺术门类,电影技术发展日新月异,新设备层出不穷,每一次技术革新,总能给电影和电影人带来新的表现形式和创作观念。考察近几十年的恐怖片,影片中使用的剪辑手法没有实质性的变化,没有突破节奏控制、视点限制、关键信息前置和心理认同等经典恐怖片剪辑手法的条框。

  未来恐怖片剪辑创作的突破点在哪儿?其一,结合新技术采用新手法创作恐怖片,比如近些年恐怖片中大量使用CG技术,在空间呈现、时间延展和压缩、摄影机运动形态等方面呈现了不同以往的视觉体验,就像电影《屏住呼吸2》(美国,2020)中,小女孩摆脱入室绑匪抓捕五分钟长镜头就是实拍和CG技术相结合制作而成的。小女孩和绑匪两条叙事线,在一个时空统一的长镜头中通过双方交替出画入画,制造因果关联、冲突、悬念和恐怖效果,令人叹为观止。其二,反类型剪辑,在熟悉各种恐怖片剪辑程式和规则之后,刻意打破规则,以观众没办法预测的方式制造恐怖效果。

  无论恐怖片的内容和形式如何变化,无论采用什么样的剪辑策略,其出发点永远是观众。让观众全身心地体验极致恐怖,是恐怖片创作者的终极目标。